之前写过一篇苏联重工业的文章，许多人就不乐意了，留言说苏联都亡了三十年了，你这是拿明朝的剑，斩清朝的官。俄罗斯都挺了这么久，说明它的工业还是很强大的呀。

本文就列举一些事实，聊一聊俄罗斯工业这个问题。

【资料图】

谈这个事我们先要明白一个大环境，就是苏联解体以后的俄罗斯经济。工业是经济的压舱石么，工业强，经济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工业噶了，经济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俄罗斯的经济如何呢？大多数人听说过“休克疗法”，听说过叶利钦时代俄罗斯经济很差，但对差到什么程度未必有直观了解，我列一组数据，大家可以直观感受一下：

（据俄联邦国家统计委员会1992年5月6日公布的统计数据），今年3月与去年同期相比，消费品价格上涨了12倍，职工平均工资只增长5倍，居民货币收入只增长4.3倍，人民生活明显下降。今年第一季度与去年一季度相比，工业生产下降13%，国民收入生产额下降14%，零售商品总额减少51%。

与之相对应的，是1992年第一季度俄罗斯货币发行量比1961年至1990年30年间货币发行总量还多出1/3。

再看工业具体数据：

今年第一季度工业总产值比去年一季度下降13%，其中原油减产1500万吨，下降13%；生铁减产250万吨，下降18%；钢减产440万吨，下降20%；刚才减产310万吨，下降20%；钢管减产80万吨，下降28%；主要农业机械生产下降32-50%。

在那一年，许多乐观的俄罗斯人认为问题虽严重，不过是阵痛，这就应该到底了，该触底反弹了。但是随后俄罗斯的经济出现了更大滑坡，93年不如92年，94年不如93年，95年又不如94年，连年大幅度下降。

到1996年头5个月，俄罗斯工业生产又比去年同期下降4%，那个5月比去年5月下降6%。其中，俄大中型工业企业1—5月生产下降的幅度 ,大大高于全国工业企业的平均下降的幅度 ,比去年同期下降 6%。轻工业和建材工业的情况更糟 ,产量比去年同期下降 24% 。

叶利钦提出一个纲领是加速经济发展，但是在他当政的八年多时间里，俄罗斯的经济不但没有好转，而且还发生了大倒转。到他宣布辞职之时，俄罗斯的经济总量只有8年前的一半。经济衰退严重，工业生产持续下降是不争的事实。从90年代初期到末期，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下降55%以上，基本建设投资下降90%，实际人均收入下降80%，怎么去发展工业嘛，维持都困难。

那么在这段时期，俄罗斯的工业情况是怎么样的呢？

我举两个例子，一个是机床制造业。

机床，又被称为“工业母机”，是现代工业最离不开的东西。尤其是金属切削机床，是生产汽车、飞机、农机、日用机械、轻工业机械以及机床本身的基础。机床制造业是机械工业的心脏，任何国家，如果没有发达的机床制造业，就不可能有强大的工业基础，也就不可能成为工业强国。

苏联时期很重视机床制造业，但是它的问题也是苏联时期的普遍问题，即大而不强，精密机床都是从日本或者欧洲高价买，还搞出过东芝事件，差点把东芝给整倒闭了。

苏联解体以后几年，俄罗斯人到处贱卖本国企业的设备和工艺，除了军工方面的捡漏，也没见我们的大型企业去俄罗斯买便宜的民用生产设备。我们可以想一下，从我国改革开放后，到苏联解体这十多年时间里，我们的工厂基本也是买欧美日的大型生产设备，基本不买苏联的。

话说回来，也不是说苏制机床一无是处，好歹苏联也是世界机床主要生产大国之一，一般的产品还能凑合。也有业内朋友告诉我，2000年左右苏制高精度加工机床在国内机加工行业很抢手，但几乎没有新品，都是二手的旧机床。抢手的原因是对于一些行业够用，而且比市面上的都便宜。

他的原话是：你听说当时过哪个国内哪个大厂，放着欧美日本的生产设备不买，去当时解体的苏联买一套生产设备来更新换代的？那是当年的故事了，而且当年也只在我们这种小厂有限的选择范围内算得上先进。

苏联解体以后，画风不对了，机床制造业不说发展了，就连以前的成果也保不住，机床生产陷入严重衰退，机床企业普遍陷入危机。一个惊人的数字是，从苏联解体到2003年这短短几个念头，俄罗斯的金属切削机床产量不到91年的十分之一，数控机床产量更是只有一个零头。

这就是令人震惊的事实，讲真，诺大一个俄罗斯，机床产量或许还不如我们一个乡镇企业。这种情况下，怎么去发展工业嘛，缘木求鱼，不可能的事情。再往大一点看，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就没有从俄罗斯进口过什么高科技技术，因为几乎没有。

另一个例子是农机制造业，农机制造业代表着什么，比如说拖拉机厂平时生产拖拉机，战时就是坦克。

农机与机床是强相关的关系，比如1955年8月我国沈阳第一机床厂研制出第一台机床，随后实现量产。然后才有1958年，我国自己制造的第一台拖拉机开出厂房。

随着机床产业的萎缩，俄罗斯的农机制造依赖进口比重越来越大，拖拉机进口从1996年的7833台增加到2001年的18505台。2001年，从白俄罗斯进口的拖拉机数量已经超过了俄罗斯托内拖拉机的总产量。当然，不是说俄罗斯造不出拖拉机，只是因为生产设备和生产能力结构陈旧，只能造一些老旧的产品，国产农机满足不了需求，只好进口。

然后就到普京了，普京上任以后，一直在致力于稳定和发展经济。也不能不承认，在普京手里，俄罗斯的经济是明显好转的，2000-2008年间，俄罗斯GDP几乎保持着每年7%的增长，基本恢复到了苏联解体前的水平。甚至超过了巴西、意大利，一度跃居世界第七位，俄罗斯人民收入稳定增长，生活明显好转，见下图：

问题是，在这当中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工业的复苏，而是国际油价的上涨。2000年国际油价还在20美元/桶之下，随后不断攀升，2004年突破50美元，2007年10月首次突破90美元/桶，2008年7月14日创出147.27美元/桶的历史高点。

俄罗斯利用了这个有利形势，大搞能源外交，在国际市场上大杀四方，在2008年创下了石油与天然气出口额11600亿美元的惊人数字，也是至今为止的历史最高点。

根据俄罗斯官方数据，2011年俄罗斯出口结构中，能源类产品所占比例高达71.2%，其中当然是石油占比重最大。这些都表明，俄罗斯经济对能源产品出口的高度依赖并未减弱，反而是加强了。

你说这个活交给叶利钦、普里马科夫来干，不说一定干得比普京好，也未必不如他。总之政府并没有采取及时有效的措施进行结构性改革，俄罗斯能源依赖性的经济增长方式，并未得到根本性改变。

所以在2008年金融危机袭来后，油价急速下跌，俄罗斯经济受到重创，政府不得不动用外汇储备的三分之一来稳定卢布，直到2009年年中，石油价格基本稳定在70美元一桶上下，才使俄罗斯经济稳定下来。

那么工业呢？还看机床制造业，很遗憾，苏联时期的机床企业，时至今日仅剩下4%左右。

按俄罗斯政府执行的经济现代化政策，机床需求持续增长，特别是重要生产部门，如电力、运输、国防、汽车、航空航天、船舶及农业等行业对机床需求较高。机床生产急剧下降是工业衰落的代表，俄罗斯国产机床无法满足工业的需求，即使企业有资金想国产货，但往往因为国内不生产类似机床而购买进口设备。

按2018年的数据，进口机床在俄罗斯市场占有率高达79%，前三大进口来源依次为：德国、中国、意大利。

如果不看机床呢？很遗憾，其他工业行业更是如此。比如中国的拖拉机，出口俄罗斯的越来越多。你说进口别的就算了，拖拉机代表着什么，当年的钢铁洪流居然要进口拖拉机，世事难料啊。

至于其他行业，不说了，冶金、机电、化工等等皆是如此。所以苏联解体几十年来，俄罗斯的工业发展趋势是制造业严重萎缩，经济越发能源原材料化，在世界产业分工体系中进一步向产业链和价值链低端移动。

俄罗斯自己不知道这个问题吗？当然知道了，特别是2014年发生的克里米亚事件以后，俄罗斯工业基本被制裁得生活不能自理，总算是回过味来了，喊出了“新工业化”的口号。

所谓新工业化，主要也就是想摆脱能源增长模式，促进传统产业部门的复苏，以及促进新型产业发展。

其结果，我们可以分开来看。

一个是传统产业部门的复苏，俄罗斯一个重要的手段是军转民。

众所周知，苏联时期始终坚持军工优先的发展道路，采取的是“两张皮”，即军民分离的体制机制。在苏联的水桶里，最长的那块木板就是军工，这种模式随着苏联解体，被证明是落后的。

为解决内耗、效率低下、职责混乱等种种问题，俄罗斯选择发展军民融合的战略，以此来带动国防工业的转身和国内工业的发展。根据俄政府2020年进行的规划，提出了2023—2025年期间制造业年增长率保持在至少4.5%的水平，2031—2035年均增长率达到3%的目标。

确实取得了一些成果，比如说，2016年俄军工企业民品产量还不到17%，许多著名军工企业根本不生产民品。军转民开始后，许多军工企业将剩余人员重组为民品制造企业，在通信电子、航空航天、造船、运输机械等方面逐步占据了一些份额。

但是这些东西毛病在哪呢，再用一个例子做比方，俄乌开打之后，俄罗斯受到制裁，汽车工业大受打击。因为它的许多汽车零部件需要从西方进口，不能自主生产。

那你以为俄罗斯就不能造汽车了吗，倒也不是，只是许多标准被迫降低了。比如俄罗斯最大的汽车生产商拉达汽车，标准已经允许不安装安全气囊、absicon、ebdicon等设备，而这些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起就开始的标配。

但是你要以为，光是回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质量还是能保证的，那就错了。最好的例子，1987年最高苏维埃会议上，苏联高层狂喷汽车工业部，当年苏联年产的60余款汽车中只有三款能达到优质水平。拉达汽车怎么样，在苏联和俄罗斯都是国民品牌，算优质了。但放到国际市场上没有丝毫竞争力，据说几年前天津港平行进口过一批拉达泥瓦，即使只卖10万不到，咱们也完全看不上，没人买。

相比传统产业部门的复苏，促进新型产业发展就更不靠谱了。

俄罗斯承接的苏联盘子本就落后于世界先进水平，几十年摆烂下来，这个差距绝对是更大了， 2020年俄罗斯科技创新实力排名世界第47位，已经显示出与世界领先国家的巨大差距。

比如说梅德韦杰夫在他的四年里主抓高科技领域，普京发《关于我们的经济任务》一文，侧重创新与产业的融合。然后到他第四个任期，又调整到了注重数字经济，也就是用数字化、智能化助推制造业转型升级等等。

目标很大，但是目前来看，这个探索面临着巨大挑战。众所周知，制造业是工业重要组成部分，制造业的发展水平和技术水平直接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工业实力和经济发展水平。你的制造业还在玩苏联时期那套东西，谈什么数字化、智能化呢？因此俄罗斯专家对此多评论道：此类战略规划仅具有声明性质，类似的口号重复了多年，但从未实现。

总而言之，这就是俄罗斯工业的现实。乌克兰是战场，也是验证双方工业实力的地方，俄罗斯这一打，打碎了许多人的眼镜。在此之前，他们以为俄罗斯就算不是工业强国，至少也是重工业强国。但从俄军在乌克兰战场的表现来看，俄罗斯以往作为全球第二大军事强国的排名也成昨日黄花，也就是说，它的重工业也拉跨到了一定程度。

但你要说它的工业体系灰飞烟灭了，还没那么夸张。否则无法解释俄乌之战开打这么长时间，它的经济还能勉强维持，暂时不至于崩溃。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高科技的远远落后于世界，中低端的还在吃苏联老本，这就是俄罗斯工业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