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盛宴
古城月醒了,一醒来就觉得大脑格外疼痛,脖子也酸,锁骨有骨折的感觉——他才发现把肩膀也枕到枕头上,忙往下挪了挪位置。不可打开和拆卸的窗户外,清凉的晨光正起,让整间屋子看着像加了层纸质的滤镜。他望向电子钟,模糊的世界一点点聚焦,终于他看清了才六点。边上的原田平川早就弓着身子看起绫辻行人的《人偶馆事件》,看了近一半。古城月躺了一会儿,等锁骨的不适感消退下去,他才起床,去卫生间洗漱。待冷水把疲惫感浇去一半,古城月打着哈欠回了床上。几声敲门,上木理香笑着说:“哈啰,早安。”
“啊啊,早安。”古城月看了一下宿舍,又确认了两人的服饰都算整洁,就踩着拖鞋去开了门。上木理香微笑着说:“昨晚太急,就没问今天你要几点去看看氐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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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点?都可以,过一会儿吃了早餐吧。”
“嗯,我给你带了一盒寿司当早餐。我们这里本来是有食堂的,但是这几天人都被调走和去维修了,所以只用自备的餐饮——哦,对了,晚上聚个餐吧?”
“聚餐?”
“欢迎下新同事嘛,别太见外。”上木理香用轻小说封面少女的笑容说,“整个基地八个人今晚聚个餐,食材我已经让白药下山去买了。”
哦,那白药还真是兢兢业业。古城月心想,口上一下子答应下来,接过寿司,微微鞠躬称谢。约好一会儿在一楼待客室见面后,他关上门,听着上木理香的高跟鞋踢踢踏踏地离开,忽然喊了声:“啊,原田,她只给了一盒。”
“这是说没有我的份咯?”原田平川笑笑说。
古城月忙说:“啊啊啊不不不,里面有上下两层,刚刚我没看到。”
两室友分了寿司,默不作声地扔进口里。
原田平川说:“早餐不要经常吃寿司。”
“这个,我当然知道啦。”
十分钟后,古城月留原田平川在宿舍,自己前往待客室。白天的走廊明显清亮了许多,尽管朝外的窗户都不能开,但空气似乎也没那么闷热了。到礼家姐妹门前时,他又听见里面带着强烈暗示意味的嗔声和叫唤,以及像麻袋里传出的羞涩应答。古城月不禁停了一会儿,回想晚上原田平川讲的那些故事——他当时讲完了吗?还是说还有重要的没讲?或者他说的那些已经是他所闻的凝缩?正想着,肩膀上啪地扑上一只大手,古城月吓了一跳。温热的手来自一个眉粗眼大的正直男人江勤。骨架颇大,工作服套在他身上像被抻着。古城月像被老师抓住在玩手机的小学生,倏地羞红脸。但江勤只是稍稍扬了下嘴角,表示自己并不是那种猥琐的背地里开别人玩笑的人,相反是个正派人士。他搂住古城月的肩膀,朝前走到楼梯口,确认这个距离并不会让礼河夏她们听到悄悄话,才说了:“昨晚也听见了吧?”
“啊啊,嗯。”
“她们几乎每天都这样。你不要误会以为只有晚上才,平时闲着的时候,礼河夏一直都抱着礼河冬。像,嗯,像女孩子抱着大熊布偶。去亲戚家串门时,每次都能看见我表妹抱着大布偶不放,和礼河夏差不多。她们,呃,不像热恋期的情侣。你知道的,在路边看见小情侣打情骂俏,也总是女方抱着男方胳膊,但很明显的,虽然有依恋关系,但不至于那么过分。礼河冬对礼河夏的依赖看起来不像情侣之间的依赖,更像智能机器人对所有者的依赖。她们俩一黏到一起就忘了一切,甚至好像把自己是人都忘了。礼河冬那样任由她摆布,而礼河夏带着征服和占领的意味去进入礼河冬。我还从来没见过任何一对情侣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江勤刚进入白井基地时,认识的第一个人便是礼河冬。他喜欢87年版《红楼梦》的林黛玉,从小到大,心仪的女生总是知书达理或者温文尔雅的类别。自从大学毕业,有了工作以后,这样的女性越来越少;基金会里的女人更是中性化。礼河冬的出现填补了这个形象的空白,江勤惊异地觉察到可以用白纸形容她。礼河冬是一尘不染的,从外表到内心都如此。她除了必要的工作内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尤其是为人处世方面,像丛林中走出的狼孩。很多时候他都偏理想化地想:这样的女人应该是虚构的吧?
尽管礼河冬的长相和礼河夏一样,但两人的表情和气质截然不同。礼河夏总是带着冷峻和敌视的气场,而礼河冬总是好奇与惊讶。那种婴儿初面对世界时的惊讶,面对新事物的惊讶。在礼河冬面前,江勤为自己的浓眉大眼感到羞耻。自己明明和礼河冬应该处于两个世界的。
不,任何人和礼河冬都应该处于两个世界。
带着关注性的眼光,江勤发现礼河夏对礼河冬倾注的关注太多了,远远超过了正常姐妹朋友应有的量。除了处理员工尸体时,礼河夏会去做入殓化妆和殡葬工作;其他任何能见面的时候,礼河夏都会闯到礼河冬面前,黏糊糊地胶着在一起。
江勤想和礼河冬说话。
第一次交流是高层管理王政羲让江勤通知礼河冬异常处理的事务。江勤带着指令去了观测异常的监控室,礼河冬一个人坐在监控前,用笔记录时刻。明明可以用电脑的嘛,江勤想。他开口说:“王主管说16:00的时候让你给目标3加注试剂C。”礼河冬看了看他,歪歪扭扭地在记录簿上写下备忘。字迹像小学生一样,清晰,但每个笔画都竭力逃离正中心而去。江勤想,她大概写字比打字快吧,之后由礼河夏帮忙输入到数据库里?倏地一阵风阴森森地从身后吹来,他一回头,险些被吓了一条。礼河夏那张和礼河冬一样的脸阴森森地沉着,脸颊两边深陷,酒窝如锈迹斑斑的铁钩。江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忙从礼河夏身边挤出门去。
礼河冬是没有灵魂的人偶,而人偶的主人就是礼河夏。
礼河夏是有专长的。基金会庞大的机构对人员的损耗通常不上心,但礼河夏是少数能善待尸体,对慰问的同事加以关怀的人。
礼河冬没有专长,她只是单纯的消耗品。如果没有礼河夏,没有让人惊羡的外貌,她在诸多方面都远不如白药和江勤。白药少说也懂点医学,江勤的动手能力还算得上优秀。
意识到这点后,江勤忽然觉得自己对礼河冬的仰慕近乎于变态。对人的恋爱要么钟情于外表,要么钟情于内里;而对礼河冬的爱,则倾向于她和林黛玉的相似,以及内在的空洞。换而言之,江勤喜欢的不是礼河冬,而是一个拟态的人偶。渐渐的,他痛苦地尽力远离她,把她看成和任何人一样的普通人。
在江勤的视角中,礼河夏则是反面的自己。江勤竭力远离那具人偶,而礼河夏则极端地爱恋那具人偶。他吸了口冷气,毕竟礼河夏从事殡葬行业,一想到她就感觉身边有鬼。
传言说,礼河夏会和尸体对话。传言说,自从进入殡葬行业,她就总怀着悲悯的心态爱抚尸体的脸颊,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中与尸体窃窃私语。这个传闻在她的故乡里激起过一段时间的浪潮,甚至有人偷窥她给尸体化妆的全过程,不过最后的结论当然是礼河夏一直沉默着。他们说,礼河夏的脸上有光,像圣母一样。随后他们又说,女人的两个极端就是圣母和妓女,女人的组成方式就是百分之多少多少的圣母加上百分之多少多少的妓女。
后来进了基金会,这个说法也总是在流传。溯其本源,这个说法一直是礼河冬那里传出来的。礼河冬微笑着说:“姐姐会和死人说话的。”和礼河冬熟的人们都顺着她的说法,没接触过她的人则直接反驳。不论如何,礼河冬都一直坚信着,说姐姐在和死人说话。
礼河冬说,她和姐姐一起发明了一种语言,可以和死人对话的语言。姐姐在给尸体化妆时,就用那门语言和死人对白。其他人就反驳说,不可能的,他们目击过化妆的现场,礼河夏一直没说话。
这门传言很大程度上让江勤觉得礼河夏阴森森的。中国的传统习俗中,入殓师不能参加婚礼和葬礼,工作后不能和人握手,平时向外介绍工作时总是说“是公职人员”。有个传播的很广的谣言是,入殓师工资普遍偏高。但事实是基层的入殓师大多数都低薪。这些听起来本应隐蔽在阴影里的知识因礼河夏的到来忽然被暴露在阳光下,江勤摇摇头,说:“不吉利,真的不吉利。”
“你是唯物主义者吗?”古城月忽然问。
“基本上是的,进了基金会工作后仍然是。但确实不吉利。”江勤揣摩着措辞,“还有一件事。之前也是一次聚餐,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轮到礼河夏时,问她‘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她说,希望礼河冬给她写一首诗。”
“怎么忽然提到这个?”
“忽然想到。我口拙,想到哪说到哪好了。玩游戏时,礼河夏让礼河冬在边上看,不让她参加。骰子数是她最小,别人起哄着问她最大的心愿是什么。礼河夏一下子红了脸,笑着说——少有的迸发出女人味的时机——希望礼河冬能为她写一首诗。”
“聊了挺久啊?”上木理香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
古城月的思绪从礼家姐妹身上一下挪回上木理香和氐星上,一看表才发现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他忙鞠了两躬道歉道:
“啊啊!抱歉,聊天聊起来就忘了时间,我这就下去。”
上木理香在空中挥了挥手:“没事。反正事情少,不要急的。我只是上来看看你出了什么事情没有。”
氐星的观测室在整个基地的正中央。上木理香叫白药再检测一遍古城月口腔内抑制剂的浓度,才放心让古城月进去。古城月由衷地赞叹了一句:“没想到这抑制剂效果这么厉害,漱过口,过了一个晚上,喝了一杯牛奶,浓度没有一点降低。”上木理香用指纹和虹膜开了观测室的大门,一边讲解着其化学原理。钢门隆隆地挪移,干净整洁的观测室展露了它的全貌。锃亮的银灰色墙面,中央机械感强烈的天线接通装置,和附近小型的显示屏。上木理香抓着门把锁了门,扼住古城月的手腕把他扯到显示屏处,一把摁住他的头,掀开显示屏的黑色罩子,把他的头颅重重塞进去。古城月先是感受到窒息感,随后忽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清爽。电子绿屏仍处于待机状态,上木理香拧着旋钮,在附近的操纵器中输入操作指令。绿屏开始缓缓工作,嗡嗡声和机械的碰撞声,信息在电信号中变化,滋啦啦地传递。那些信息逐渐明晰,古城月睁开双眼,任由巨量的信息一股脑冲入他的上下眼皮。
……人脑对信息的接收是有限度的。脑容量过小的人,在课堂上容易犯困,原理就是课堂上接收的信息超过了他大脑处理信息的速度。所有的“氐星故事”泄洪般冲击他的眼睛,古城月想闭眼也闭不上,大脑已无暇处理眼睛的请求。他感受不到身体,而大脑皮层阵阵发麻,像包裹着正被吹气的气球,即将炸裂。可能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但也可能没有。因为此时占据他脑海的是故事、故事、故事……最原初的故事,让星球诞生,让语言诞生,让人类学会生火,让人类学会壁画,让某颗星球的硅基生命从单细胞开始繁衍,让宇宙产生黑洞,让某个老虎机跳出“777”的故事。那些故事翻译自最原初的语言,信息与信息的兑换难免失真,然而纵使转换成英文,他也感受到极致压抑的气氛。就像古英语特有的“thee”云云自带的古早氛围,那一连串的英文冲入他的大脑,带着宇宙原初的年代感。古书的香气并不能说古老,真正古老的是宇宙间的荒凉、射线、扭曲的三维空间、恒星和白矮星……
(那个站在圆柱形庇护之地中央的人,凝视着宇宙的核心,因此用自己的生命与观测机器同归于尽,死在了他人无法进入之地。)
(当那幕后黑手真正逃离之时,那人没有想到自己的同谋者丧失了原本的记忆,成了真正潜逃者毫无条件的傀儡。)
(第一个观测到氐星的人,也将无可救药地爱上让自己覆灭之人——那场覆灭同样也是氐星的安排。)
机器骤停。古城月感到后颈一处温暖,一只手把他从黑色的罩子中拉了出来。上木理香温柔地看着他,古城月差点忘了前面的人是谁,好久才慢慢想起来是女人,是日本人,是上木理香,是高层管理,而自己在白井基地,朋友叫原田平川……
“我进入了多久?”古城月喘息说。
“一秒钟。”上木理香说,“顶多到两秒,机器会强制性停机并将观测者弹出,以免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弹出是防止观测者窒息。”
古城月摸着自己的脖子,荒凉和窒息感冲涌上来,噎在喉咙间,如鲠在喉。
白井基地所有成员的第一次观测是在二十九天前。此前七八年,上木理香一直在研究信息的转换和显示问题,以及抑制剂和清洗剂的开发。筹备好全套的装备后,上木理香和王政羲向上级反馈,又等了几个月才等来投入实用的批准书。不用说,现在在白井基地除了原田平川之外的所有人,都和古城月一样观测过氐星。上木理香认为这是她最为骄傲的发明。是这样的,有些成就可以让人被青史留名,这样的成就只要一个就可以了。随后,上木理香就从工作狂人的状态中被解脱出来——七八年来,她都太累了,她想好好休息,体验普通人的生活。
古城月醒来,是在下午四点。他醒来时被吓了一跳,因为自己都记不起来是怎么睡着的了。头脑还是作痛,朴素的双人宿舍在眼中像蒙了一层灰。原田平川还是和早上那样坐着,手中的书换成了三津田信三的《首无·作祟之物》。见古城月醒了,原田平川打了个招呼,随口又说:“说起来,礼河夏和礼河冬是双胞胎,如果在推理小说里面,倒可以玩双胞胎诡计呢。”
“什么双胞胎诡计?”
“A和B可以随意进行身份互换:你以为在场的是A,其实在场的是B。或者其他人都不知道有双胞胎的存在,A犯案时,让B在另一个场所——其他人看见B,以为是A,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啊,还惦记着你那推理小说呢。”古城月叹气。之前原田也说了是推理小说,但古城月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不在场证明的核心,就是在时间和空间上做手脚。”原田平川掂了掂眉毛,迅速转换了话题,“两个小时后还有聚餐,记得准备下。”
“哈?聚餐?”古城月懵了一会儿,才想起白天上木理香是和他说过,只是看完氐星后脑子都有些混乱了。既然是两个小时后,六点才开始聚餐,再睡一会儿也未尝不可。他琢磨了一会儿要接着睡还是保持清醒,思考着思考着就闭上了眼,脑中光怪陆离的景象像走马灯样一幕幕闪过,在想象和梦境的边缘很快就坠入了纯粹的睡眠。
(如果礼河冬要远行,礼河夏肯定是要跟着去的。)
(礼河夏不会让礼河冬离开自己太远。)
(礼河夏在注视着礼河冬。)
(如果礼河冬身体不适,礼河夏一定会跟上去的。)
(礼河冬出了意外,礼河夏一定会难过很久。就算是不可控的事情,她也总会找出所谓的“罪魁祸首”吧?)
(礼河冬要是感冒了,礼河夏一定会照顾她的。)
(礼河冬要是说眼睛不舒服,礼河夏肯定会仔细检查她的眼睛,亲自给她滴眼药水。)
(礼河冬要是死了……)
(礼河夏要是死了,礼河冬还会活着吗?)
(礼河冬咯咯地笑着:“姐姐会和尸体说话。”)
(礼河冬很美,一定会被他人妒恨的吧。)
(礼河夏轻轻说:“我来保护你。”)
(礼河夏说……)
(……)
五点半时,原田平川叫醒了古城月。两人在半小时内又洗漱了一遍,换了整洁的员工服,前去食堂的包厢。整个白井基地都小巧玲珑的,食堂也小,但被抽调人员后还是显得空空荡荡的。包厢在食堂的右侧,用日式帘子掩着,远远地能闻到火锅的气味。原田平川深吸一口气,眼睛发光地说:“阳澄湖大闸蟹!”古城月笑着这怎么可能闻出来,一推帘子,还真看见包厢门外两箱阳澄湖的礼盒箱。包厢门隔音效果差,欢声笑语持续不断地传出。推开酒店的帘子,一圈人正围着大声说笑,椅子围成整齐的圆形——除了礼河冬。她淡淡地低头笑着,既不是对谁的回应,也不是想起开心的事情,椅子离开其他椅子组成的圆圈,隔离之外。边上坐着的就是礼河夏,听着江勤的笑话抻着嘴角戚戚笑着。白药郑重地坐在上木理香边上,上木理香不失礼仪地附和玩笑,边上的王政羲则沉默地坐着。古城和原田在王政羲和礼河夏之间的两张空座位坐下。
上木理香说自己去取啤酒,离了座位前往后台。江勤笑着说上木没有使唤白药去拿啤酒真是奇迹。礼河夏担心地朝后台喊着:“礼河冬不喝酒——她喝橙汁——”
一会儿上木理香就举着托盘回来了。白药看着她拿着一盘饮料,忙问要不要帮忙。江勤又憨厚地笑了白药几句,上木理香微笑着回绝着,把托盘端到礼家姐妹身边。原田平川盯着托盘上的七瓶罐装啤酒和一杯一次性纸杯装的橙汁。礼河夏小心地用双手把橙汁捧下来,小声说怎么这么少,举起身后大瓶橙汁往里面倒了点,才转交给礼河冬。礼河冬依然低头微笑着,接过橙汁,满脸幸福地看向姐姐,微微举起,抿了一大口。
上木理香这时才把托盘转给白药,让他把剩下的发给每个人。白药脸上微微有些不爽,怄气样一言不发地接过托盘,往每个人的盘子边放了罐刚用冰水浸泡过的啤酒。
一盘盘菜下午就做好了,这时加热完端上来。阳澄湖大闸蟹,巨大的小龙虾,牡蛎和贝壳,红酒糯米,白切鸡,切完片的牛排,车厘子和桂圆……倒是丰盛。这样的菜一般来说都吃不完,江勤努动眉毛,笑着说要不要先玩游戏。一个人在1到1000里想个数字,剩下的人顺时针猜那是什么,想数字的人负责说猜的数字是大了还是小了,猜中的人受惩罚。古城月想着这游戏还挺无聊的嘛,但游戏一开场,气氛一上来,倒又兴致勃勃。礼河夏一如既往护着礼河冬,说妹妹不能参加游戏。几轮下来仍未尽兴,参与游戏的七个人都渐渐放开,连最严肃的王政羲都笑了很久。
上木理香忽然说自己胃疼,需要回宿舍休息。她抱歉地朝每个人笑笑,收拾东西出了包厢。尽管她从七八年的研究中解脱了出来,但手头仍然有许多事情要忙——人员的管理,向上级的工作汇报,异常的相关研究。几个人都敬了她一杯酒,她笑着回礼匆匆离开。
大人的酒席总在吵闹和喧嚣中度过。旋转的玻璃圆盘,一盘盘盛宴转过一圈转回原位,已经空下去许多。不知不觉间,桌上的菜一点点少下去。
一直在边上开心笑着的礼河冬忽然干呕了一声。
场上的氛围从玩乐中一下子转了回来。王政羲的笑容也消下去,恢复往常的严苛脸。礼河夏拍着礼河冬的背,迫切地问:“怎么?”
“姐姐……呜呜……想吐,可能吃太多了,有些反胃……”
“记得我们宿舍是哪间吗?你回去用手指试下催吐,吐马桶或者垃圾桶里。记得是哪间吧?之后把我床上的被子拿去,两个被子一起盖身上,让身体尽快暖起来。”
“呜呜……呜呜……”礼河冬眼里噙着泪水,忍不住又干呕了一声,“呜呜……”
“宿舍是哪间还记得吗?”
“最靠近楼梯那个……呜呜……”
“记得就好,快点回去。姐姐等吃完再找你,好吗?乖,不要乱跑,不要乱动,不要出宿舍,好吗?”
“好……呜呜……”
礼河夏不放心地放下搭在礼河冬肩膀上的手,推她出了门又回来。
江勤担忧地问:“不去找人照顾她吗?”
礼河夏冷冰冰地说:“礼河冬的事情你不要管。”
江勤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那时正是19:24。